海月时鸟

不完全存档点

【葬图】Next to You

预警:含海量捏造/魔改/吃书/口胡诡辩/对常识和专业术语的曲解的粗糙自嗨作。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十分感谢。


一、

尊敬的费德里科·吉亚洛先生:

非常抱歉,明知您有公务在身,却仍发送这样一篇冗长的邮件来叨扰您。

有关您之前递交的笔迹鉴定申请,想必您早已收到结果。纸质版的鉴定报告也已委托信使送达给您,在此便不再赘述。在开头,我必须告诉您,这封邮件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发送的,而非公家的名义。以下我谈及的内容,不代表任何机构组织的观点和意见,也没有任何法律效应。也就是说,您其实没有阅读它的必要,更没有必要回复我。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与歉意,我必须在开头向您申明这点。我不想以工作的名义欺骗您。我恳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也希望您体谅我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失言。您放心,这封邮件依旧是经过严格加密处理的,不会有泄密风险,相信您也可以验证这一点。

如您所料,根据笔迹鉴定结果,您递交的资料,可以被认定为阿尔图罗·吉亚洛亲笔所写。我知道资料的内容本身并非我该关心的东西,但那份资料上提及的一些东西……令我非常好奇。希望您不会将我的行为视为逾权,请您相信,我真的只是以个人的名义,想冒昧向您求证一些问题。在起草这封信前,我斟酌了许久,最终才下定决心。无论您是否愿意给我答复,至少,我不想因错过这次机会而后悔。

在您任职的这些年,我与您有过不下百次的工作对接。我深知您品行之端正,信念之坚定,这绝非阿谀奉承,而是我的肺腑之言。您曾追捕阿尔图罗·吉亚洛多年,却未带一分私心,即便您与她是血亲,这便是最好的证明。有关阿尔图罗小姐的案件,我与您对接得并不多,但您或许有所不知。数年前,您曾递交过有关阿尔图罗小姐造成的“共感失调”的报告。实际上,我的祖母正是被波及的人员之一。多年来,我与祖母相依为命,但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出差,因此并未受到阿尔图罗小姐技艺的影响。当我收到祖母住院的消息时,我立刻赶回了拉特兰。那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我还记得从祖母身上感受到的异常。我开诚布公地说吧……当时,我的“共感”极有可能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根据您递交的报告,那时阿尔图罗小姐的技艺大概远比现在要青涩……难以置信,她的能力究竟蕴藏着怎样的能量?即便我仅受到了间接的影响,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惶然。她的乐声,令我对曾经笃信的事物,曾经熟视无睹的世界,产生了怀疑。还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并非阿尔图罗小姐的追随者或崇拜者,我至今仍在为拉特兰公证所工作,这就是证明,不是吗?但,我必须如实将那份感受带给我的震撼告知于您。

“直到玻璃被打破,我才注意到那扇窗。”,这是我当时写在笔记本上的感想。每每回想起那段经历,颤动的笔尖在纸面不住摩擦的声音便会在我耳边响起。我很幸运,我和祖母只是与她擦肩而过,没有被卷入到她的犯下的罪行中,如今我也依旧能为公证所效力。我以为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直到您递交的资料——阿尔图罗小姐的那段笔记,再次叩响了我心中那扇隐藏的窗户。

费德里科先生,您无疑是最优秀的执行者之一,您的专业素养无可挑剔,我相信,您一定十分了解阿尔图罗小姐的技艺。听说当时罗德岛对她展开研究时,您也一直在场。因此我坚信,如果我对此心怀疑问,也只能从您这里得到解答。据我了解,自1100年的崔林特尔梅事件后,阿尔图罗小姐的演奏受到了严格的管控。您提交的阿尔图罗小姐的笔记中提到,她对崔林特尔梅事件抱有疑虑,她一直在思索。您之前的报告,将她的技艺概括为类似“共感扩大”的概念,但她的这份笔记却指出,与之前不同,崔林特尔梅事件似乎给予了她一些启发。不知是否受到了莱塔尼亚金律乐章的影响,她似乎一直在思考,那时体会到的异样究竟是什么——如笔记所见,阿尔图罗小姐暂时用“联结”来指代她的体会。可“联结”一词实在太过朴素,很难从这中猜测到阿尔图罗小姐的所感所想。但她提到,“联结”本身比她想象中更为广阔,也更为纯粹,恐怕会指向她未曾设想的,另一种结局……

您递交的笔记中,有关崔林特尔梅事件的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由于这起事件的特殊性,我无权知道更多细节,因此,我也不会向您过问太多。但我非常好奇,当年,她的琴声带来的共感失调已足够让我们震惊,如今她口中的“联结”和“另一种结局”,究竟意指何方?她已经打开了那扇窗,难道她还将打开一道我们未曾察觉的门扉……?我实在是难以想象……

因此,我写下这封信,冒昧向您求证,恳请您给予我答案,哪怕只是您的推测,您的想法也好……阿尔图罗·吉亚洛小姐,她的技艺究竟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感恩您的耐心。费德里科先生,如若您还未打算拒绝我,那么,接下来是我的自述。如我之前所说,我们曾有过多次工作对接。其中涉及笔记鉴定的工作也不在少数,而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阿尔图罗小姐笔记的鉴定申请……我不清楚是怎样的事态,会需要一份有关阿尔图罗笔记的鉴定。但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大概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她的,所以我只能向您提问。

费德里科先生,我不像您那样优秀,当我内心深陷焦虑与恐惧,但又恰逢一线希望时,我做不到像您那样公正无私,因此,我才对阿尔图罗小姐的技艺产生了好奇。写至此处,我深知自己已丑态尽出。我已做好被追责的准备,若您来检举我的失职,我定毫无怨言。说来惭愧,其实,我准备请一段长假,或者直接向公证所递交辞呈。我的祖母年事已高,她的病让她无法生活自理,她变得喜怒无差,也早已记不清我的名字和长相。但当祖母呆坐在阳台,温暖的夕阳洒在她的白发和光环,我握住她发颤的手,却总感觉她并没有离开我,她仍是我慈祥温柔的祖母,即使她早已忘记她的过往,她那漫长的人生……费德里科先生,我再次请您原谅我的失礼,原谅我的私情。为了余生不被悔恨折磨,无论如何,我也要试着寻求答案:阿尔图罗小姐所说的“联结”,是否有可能唤醒一颗忘却了自我的心,是否有可能把握住混沌中最后一丝清明?我要怎么做才能在混沌中寻回我的祖母,怎样的连结才能让失散的心灵重逢?就算我的祖母不会再回来……我也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体会她的痛苦,为她分担痛苦。“共感扩散”也好,“联结”也好,能够实现这个愿望,我甘愿尝试……

我其实很想当面问您,但您常年有要务在身,想要见您一面也很困难。等您从哥伦比亚回来,希望您能准许我的会面。

期望能得到您的回复(如果您此时还没销毁这封邮件)。祝您一切顺利。


与您有过几面之缘的

罗埃尔·莱拉

1103年 X月X日


二、

许久不见,妈妈。我很想念您,一如既往。
很抱歉,今年我恐怕也无法如约来见您。但我相信,会有人记得在您的墓碑前献上鲜花……不只是父亲,费迪,还有一些曾被您帮助的人,他们还记得您为他们带来的慰藉,他们也同样挂念着您。近些年,我开始觉得,您的生命,仍在被他们的记忆和情感延续,它只不过脱离了您的肉身,以另一种我们无法感知的形态存在着,即便我仍未能释怀,我仍心存痛苦。
好啦,您猜我在什么地方?其实,我正在龙门贫民窟的某间阁楼里。我一路游历到龙门,被一位好心的同族女士收留,她允许我留宿在她的小屋。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我会用我的乐声抚慰她,减轻她的伤痛。是的,她也是一位感染者。她叫潘妮,是一位悲情且坚强的女性。尽管我无法真正体会她的痛苦与不幸,但我听见了,我听见她的心发出的无声惊叫,她在诉说她的不甘,在质问她为何只能走向绝望。因此……为了减少她午夜惊醒的悲鸣,为了平息从流淌至我指尖的躁动的心血,我扮演了您的角色,像一个温柔的知己,或者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我握住她的手,潜心为她祷告,为她祈愿祝福。接着,像往常那样,我演奏了她的心音。
深深郁结于她心中的种种悲苦和遗憾,化作如血液般湿稠的音符,它们朝我涌来。我感受到了怨与悔,以及最为深切的爱与悲哀——她怨恨那次意外的感染,她诅咒驱逐她与她家人的圣城。她最后悔的,是没能拉住自己的女儿,让最后的亲人死于自己眼前——年轻的萨科塔从楼顶坠落,她悲惨的死状深深烙印在潘妮女士的心底。那个可怜的孩子留下的宛如诅咒般的遗言,日复一日回荡在潘妮女士的耳畔,令她彻夜难寐。潘妮女士流着泪说,女儿的自戕对一位母亲而言,实在太过残忍。可我很清楚,潘妮女士恨的是自己的大意与无能为力,她绝没有因女儿抛下她离去而对自己的骨肉心生怨恨,因为正是她将她的女儿带入人世,为她编织一个又一个美梦……演奏时,我被一个了拉入温暖的午后。在挂着风铃和小房间,潘妮女士将她的小女儿轻轻搂在怀里。我听见熟悉的摇篮曲,听见她一遍遍重复着她刚为女儿取下的名字——依莉丝,她的女儿叫依莉丝。是的,妈妈,我想与您分享的,不止是潘妮女士的故事,一位母亲的故事,也是一位孩子的故事,一对母女的故事。
依莉丝是个可爱的孩子,她的诞生为潘妮女士带来了难以言表的幸福,尽管依莉丝与旁人不同,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可自拔,没办法像大部分孩子那样自如地玩乐,更别说进入学校学习。即便在我们的圣城拉特兰,依莉丝仍被视为怪胎。潘妮女士也曾为此苦恼,愤怒,甚至一度崩溃,可她对依莉丝的爱毋庸置疑,即使依莉丝从来都没能回应她的爱,直至依莉丝走向生命的尽头。
相较于我们熟识的大部分人,依莉丝十分迟钝,但她偏偏能知晓源石带给她的痛苦。矿石病催化了她的病症,将她牢牢囚禁在孤独的臆想中。去年的某天,趁潘妮女士不备,依莉丝走出家门,沿着小巷一路漫游,她爬上龙门街角某栋废弃的顶楼,最后在自己母亲的眼前坠落,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依莉丝到最后都不明白,孤身从楼顶纵身跃下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医学界,依莉丝的情况被视为一种较为少见的病症,或者说障碍。但或许,真正属于依莉丝的意识存活于另一个世界,她零散的意识始终游离于我们的世界,也就是我们熟知的泰拉,因此她学不会与他人交流,难以接受和表达感情,她的意识被视为“活着的混沌”。但或许,当她的意识完全回归她的大脑,不再受任何外界影响时,又会变得完整且自洽。
在潘妮女士的回忆中,依莉丝总是在嘴里重复几个短语,她似乎坚定地认为萨科塔身后的翅膀是真正的羽翼,萨科塔是能够飞翔的。依莉丝不理解死亡与生命的意义,也不明白我们背后的翅膀只是徒有其表,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和人们都不一样。
我们现在理解的生命与意识,皆是由我们的知识构建的定义。潘妮女士的子宫孕育了依莉丝的躯壳。但从名为“依莉丝”的躯壳中诞生的,却是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的意识——呵呵,如果这些话被哪位医学专家看见了,恐怕会为我的武断与无知而愤怒吧。当她们还居住在拉特兰时,潘妮女士带依莉丝找过不少医生,可收获甚微。既然医生们难以将依莉丝变回世人眼中的“正常人”,我们也大可以假设,可爱的依莉丝妹妹,也曾独享过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在她编织的那个世界中,她拥有真正的羽翼,她可以飞翔,她比我们定义的自由更为“自由”。如果我们能够同她互相分享各自的世界,她是否愿意真正来到我们的世界,这样是否就能避免她的悲剧?或者也可能,知晓了她的世界的我们,不再会认定她的死为悲剧……
很遗憾,以上都是无解的问题,我也只能在这里偷偷与您分享我无用的思考,因为您是唯一能够包容我的任性与愚钝的人。小依莉丝的生命已然消逝,现在这些猜测,对她本人已没有任何意义,更谈不上慰藉或冒犯。但倘若我们相信她曾获得过快乐,那么潘妮女士的愧疚与痛苦多少也能得到缓解……这就是我从潘妮女士的意识之海中捕捉到的碎片。依莉丝的生命在几年前彻底走向了枯萎的结局。这就是我听到的,有关依莉丝的全部乐章。听上去很简单,对吗?但它占据的篇幅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多么深重……多么令人敬畏的爱。妈妈,您又会怎么看待依莉丝的事呢?
妈妈,自我开始流浪,我演奏过许多悲苦的心音,我看见厄运争先恐后堆叠在人们的肩头,让他们背井离乡,令他们失去至亲至爱,直到把他们彻底压垮。我们瘦小的肩膀要如何承担这样沉重的命运,我们还要变得多强大,才足以抵挡这样的苦难?就连拉特兰的共感,也无法使我们的心真正连结在一起。我们因头顶的光环与背后的翅膀,而被唤为天使,我们的故乡被称作圣城;萨卡兹因头顶的角与身后的尾巴而被称作恶魔,他们流离失所,一次次失去故乡。我见过刚出生的萨科塔和萨卡兹,那样小的光环和角,要怎样承担累年沉积于历史的血与仇恨?据我所知,仇恨与敌意不仅诞生于“不和”。只需存在微小的“不同”,便可孕育出深重的仇恨。我们的世界充斥混沌,已经发生的历史无法被抹去,已根深蒂固的仇恨无法被一笔勾销。但我止不住期盼,总有一天,我们能并肩站在一起,我们所拥有的情感将铸成强大的心灵,将带领我们走向新的未来。妈妈,我感受过许多心音,很多时候,我深知他们的心灵并非无坚不摧,因为他们仍饱受摧残,可我仍演奏了他们……有时,当我回过神来,便已是曲终。就像在您的墓前一样,妈妈,有时我觉得,一切似乎并未改变。但妈妈,即便我是那样渴望一颗强大的心灵,我仍会想,我们为何……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资格生存?为了追求存续,我们还需要累积多少勇气,还要越过多少喜怒哀乐?我仍在演奏,我仍在怀疑,我无法停止……妈妈,我们正在走向未来吗?
……还是让我们继续潘妮女士的故事吧。先前提过,她是一位感染者。她请不起医生,就连我靠演奏挣来的钱都不足以延续她的生命。妈妈,我只告诉您哦,我看得出,潘妮女士已时日无多,或许只剩不到一个月……很遗憾,她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对此,她心里大概也有数。可她之前为依莉丝种下的鸢尾花还没发芽,她渴望解脱,但那粒没发芽的种子,成为了拦住她死欲的最后一根弦。这是否为她的幸运,我无从评判,只能和她一同祈愿。
妈妈,您还记得费迪吧?呵呵,如我所想,他很执着,一旦察觉到了我的踪迹,就不会轻易放过我。他已经知道我在龙门了,如果他没有肩负其他要务,那么,他正在奔向我。我希望他能尽快赶到这里,然后带着潘妮女士的遗嘱回到拉特兰。唉,您知道的,费迪还是和往常一样无趣。但他比依莉丝幸运很多,他很聪明,他足够坚强,能作为世人口中的怪胎活下去,只是实在迟钝得叫人生厌。希望这次他不要浪费太多时间。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潘妮女士的遗愿。如很多人一样,她也渴望落叶归根,她希望自己和女儿能被葬在老家的坟地里。她一直留着女儿的随身物,希望那些能代替女儿的尸骨,同她的手镯一起被带回拉特兰……因为她们是感染者,所以她们的尸骨无法归乡,她都知道的,所以她才特意留下了信物。
妈妈,再多容我任性一会儿……我早已“离群”,也不对归乡一事抱有期待。但其实,我也很好奇,若您的在天之灵能够见证我的终末,在我的意识消散前,您会向我敞开怀抱吗?直至我们于混沌中再度合而为一,不分彼此?到时候,还请您千万不要推开我……请您原谅我的死亡,原谅我走上了与“存续”相悖的道路,无论我死于意外,死于审判,还是死得其所。我由衷希望,我们会在真正的乐园重逢。
啊,我该给潘妮女士换药了……这次就先到这儿吧,妈妈,我们又该告别啦。下次给您写信又会在何时何地呢?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会去一趟哥伦比亚,有个叫“溯源”的组织似乎对我的技艺很感兴趣,我对他们提出的想法也很好奇。届时又会有怎样的邂逅?我很期待。
我还会继续写信给您的。亲爱的妈妈,我爱您,非常爱您,我依旧想念着您。

阿尔图罗·吉亚洛
于龙门
1095年11月


三、


……

综上所述,荒域的侵蚀蔓延至哥伦比亚西部,预计波及人次达25万人以上,同时造成了大规模的网络瘫痪。目前荒域已关闭,但在此次事件中,拉特兰的圣徒,阿尔图罗·吉亚洛,于哥伦比亚西部出现的荒域中失踪。

我已整理完阿尔图罗·吉亚洛的遗留物,包括她特意留下的一段保存在某个特殊装置里的旋律。我阅读了她留下的所有笔记资料,并选取其中的一部分,作为参考资料附在了报告的附件。和1100年在崔林特尔梅时一样,阿尔图罗·吉亚洛再一次主动接触,并在她进入荒域后失踪。先说结论,我认为,阿尔图罗有极大可能主动选择了留在荒域。

据我调查,阿尔图罗与一个名为“溯源”的组织及其开展的项目有所交集。“溯源”本部位于哥伦比亚。他们对外宣称主要研究方向为人工智能,实际上,他们真正的研究项目,旨在将人的肉身和意识进行分离,保留最基础的意识,让它独立于躯壳,以类似电子信号的方式存在,并得以转移和保存,借此达成另一种“存续”。他们的研究笔记表明,他们重视肉身中诞生的意志与情感,认为生命不该由躯壳定义,也许正是这点与阿尔图罗的观念有所重叠,让他们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协作。

资料表明,“溯源”的项目的推进并不顺利。现有的资源和技术无法带来关键性的突破,将人类的意识抽离并转移成电子信号已是巨大的成果,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关键,即如何保留意识的“活性”。人格,记忆和情感等信息的保存难度非常大,无疑要耗费巨量资源,且效果甚微。在1090年,“溯源”第一次成功抽离并复现了一只实验羽兽的一段记忆。他们将那只羽兽的“意识”抽离,转化为电信号后,在他们的设备上进行了分析。他们曾经训练那只羽兽学舌,而那段学舌口令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很遗憾,往后的实验资料大部分都在本次的荒域事件中被摧毁,剩下的资料,已被哥伦比亚方接手。他们的项目进行到了什么地步,我们不得而知。

在1096年,阿尔图罗与该项目负责人有所交集。据我调查,当年的阿尔图罗在“溯源”完成对她的研究前,就独自离开了哥伦比亚,因此,他们没能如愿完全了解阿尔图罗的源石技艺。但从项目推进的速度来看,可以推测,阿尔图罗的技艺给予了他们一定程度的提示。今年两次出现在哥伦比亚的荒域,以及同时发生的大规模网络瘫痪,对“溯源”本部造成了极大损失。预估在未来50年内,他们的项目难以再继续推进,也不排除他们早已秘密将关键的技术和数据转移到别处的可能。

我对受荒域波及较小的相关人员进行了问询。他们对当年与阿尔图罗的合作并不知情,但在前几年,“溯源”曾秘密出借了一套微型的信号转化设备给阿尔图罗。那套设备很精巧,便携,但能储存和转化的信息非常有限,绝不足以承载一段较为完整的记忆,更别说所谓情感。据我回忆,那一年,阿尔图罗的确曾来过哥伦比亚。当时我与阿尔图罗在哥伦比亚的边境遭遇了一场袭击,导致阿尔图罗身负重伤,后转移至当地医院进行治疗。现在看来,阿尔图罗冒着极大的风险,精心设计了一场袭击,好让那套设备在我的眼皮底下转交于她。她在医院的那几个月里,秘密体验了那台设备的效果,并以某种方式将自己的试验情况分享给了“溯源”……是我的失职给了她可乘之机。目前,上述设备已遭损毁,设备残骸我已收集完毕。阿尔图罗用它录下了“最后的旋律”——是的,记录那段旋律的设备已经损毁了,但它已被记录在我的脑内,我们仍有机会对它进行解析。

1110年,阿尔图罗在崔林特尔梅的演奏展现出了新的效果。她以自身情感为基点,以演奏为媒介,唤回被荒域侵蚀的人们的神智。按照她本人的说法,她的技艺得到了新的进化。据阿尔图罗自己所说,她一直渴望以情感的共鸣联结众人,从而实现更全面的共感,以及知识与能力的共享,她想让让独立的个体得到精神层面的联结,形成“化整为一”的巨人。在调查阿尔图罗与“溯源”的合作时,我意识到,我们一直将重点放在她对人们情感造成的影响上,而下意识忽略了另一部分——她的野心不止于此,光凭“知识”和“能力”还不够,如果再加上“记忆”或者“经验”,答案显而易见——这一切都是“信息”。阿尔图罗渴望用演奏传递的信息,不只是她最为看重的情感,也可以说成是更为纯粹的信息。

结合“溯源”项目将意识于肉体中剥离的研究方向,以及先前提到的,与哥伦比亚的荒域同时出现的大规模网络瘫痪,我推测,阿尔图罗的技艺的确得到了进化,她所说的进化,正是指“信息”。她的演奏不止能传递情感并带来共鸣,恐怕已经能达到一定程度的“信息共享”。如果将“信息”的定义扩大为意识,乃至生命本身,阿尔图罗的技艺指向的终点,将与之前的预测完全不同。这恐怕也超出了她的意料,因此她迫切想要求证。荒域第一次出现在哥伦比亚时便造成了大规模网络瘫痪事件,这想必给了阿尔图罗最后的提示。因此,这一次,为了求证,她主动踏入荒域,并且留在了荒域。

我知道阿尔图罗在想什么,她想要在荒域实现她的技艺。据我们之前的调查,荒域与我们的世界截然不同,我们定义的生与死,在荒域中并无意义。因此,阿尔图罗才反其道而行之。她想要在荒域中实现的,是目前无法在我们所处的世界实现的可能性。她将赌注全押在了荒域,这看上去很不合理,毫无理性可言。但阿尔图罗想要实现的愿望,本是绝无可能实现的。因此,她的选择其实很合理,她的确选择了一条捷径。

时间紧迫,在完成这份报告时,我来不及对她留下的设备残骸进行解析。但现在,我必须提出一个假设——阿尔图罗·吉亚洛并未死去,她仍以某种形态“存活”于荒域。至于是以何种形态,尚且不得而知。很遗憾,这是一个难以证明的假设。除非我回到荒域,找到阿尔图罗,否则文字和目前的资料均难以佐证我的观点。唯一能作为证明的,是她留给我的那段旋律。我似乎是第一个受到她的“联结”影响的人,当我听到那段旋律时,我能感受到,有某种特殊的“信息”流向了我,并且停留在了我的脑海,它们会随着我的所思所想而变化,甚至作出反应。因此,我几乎能确信,阿尔图罗·吉亚洛的意识尚未消亡。

无需指示,我会找到阿尔图罗·吉亚洛,无论以何种方式。


费德里科·吉亚洛

1103年5月18日


四、


亲爱的费德里科: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你身边。你大概已经把我留下的东西都翻了个遍,把我所有的随笔都看了千千万万次。费德里科,你一次次翻阅我的遗物,但却见不到我本人,是不是会有些寂寞?没关系,你看,我特意为你留下了一段乐曲,以排解你失去血亲的悲伤。你是个优秀的执行者,相信这时,你早已发现那个小小的装置,并播放了我留下的乐曲,然后——那段旋律就会顺利侵入你可爱的小脑瓜。

高兴吗?有了它的陪伴,你无需感到寂寞。就算你会逐渐忘记我的面容,我的声音,还有我身体的触感,只要你愿意,那段旋律也会一直陪伴着你,带你慢慢回想起……存在于你意识夹缝里的,有关我的一切。我并不想这样,可我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而且也只有你,最适合接纳我最初,或许也是最后的独奏。

感谢“溯源”,他们制造的小东西与我的演奏配合得很好。只可惜,我骗了他们。他们的想法很有趣,但我知道,只凭现在的技术和我的演奏,绝不可能让我们的意识真正变为寄存在乐声中的信息本身,我们不可能变成所谓的“电子生命”,至少不是现在。他们的心愿是无法达成的,而我不会为了他们的心愿,日复一日地对着一栋楼高的设备演奏……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他们。呵呵……费德里科,你在生气吗,你会生气吗?

费德里科,在我还是通缉犯时,你一直想把我带回拉特兰。但你当时并不知道,我当时已被拉特兰放逐。实际上,就算我不曾遭到放逐,拉特兰也没有我的归处,我注定漂泊,我早已失去了故乡。费德里科,我知道,即便你并未离群,你对拉特兰也并无眷恋。你能理解我吗?我并不在乎落叶归根,我的确希望我能被葬在母亲身边,但我的终点不该在拉特兰。就像上次在崔林特尔梅一样,我不介意只身前往去荒域寻求答案。可惜,这一次,你没能及时找到我,因此我抛下你离去了。

费德里科,你现在在想什么呢,你是否能感受到,那个在你脑海中的“我”的絮语?经由乐曲传递给你的,“我”的一部分,是否在一点点拨弄着你的神经?如果你毫无感觉,那这封信便是我真正的遗书。如果你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那便是我的胜利——哎呀,费德里科,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是我赢了哦。你感受到了吗?我那灿若黄金的狂喜……

你知道吗,费德里科,其实,你给了我很重要的启发。你拥有比常人更强韧的意志,却几乎是情感的绝缘体。情感能让竖子变为英雄,让善人化身厉鬼,但唯独对你没有这样的意义。但,费德里科,你是特殊的,你将情绪视为一种信息,将情感提炼为你所能接受的信号,由此你可以辨别情感,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能接收和表达情感。啊……费德里科,我亲爱的弟弟,你从小就是个无趣的家伙,但每当我觉得你无趣到无药可救时,你却总会让我意外……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视你为特殊的存在,才会寻求你的理解,才会想要演奏你,也想对你演奏我自己。如果我是一位极有天赋的医生,恐怕想要进入你的脑中去一探究竟吧……呵呵,但现在,另一个“我”现在已经在你的脑子里了,不是吗?虽然不知道届时“我”能否感受到你,但总之,我终于撬开了你的光环。

让我继续说明吧,如果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知觉均视为信息,那么,我们的生命也可以被重新定义。灵魂与躯壳,意识与肉身,自古以来便是二元的概念,只是现在我们有了重新认识它们的技术,从而窥探更新的领域——意识和肉身的对立并不绝对,两极以外的领域并不是空白,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因此,我将我的存在,视为意识和肉体叠加的“混沌”,而当我演奏我自己,即是演奏我的情感,我的灵魂,我的躯壳……我的乐声并非幻觉,也无法传递不存在的幻象。如果你我并不相识,你中无我,我中无你,我便无法演奏你,更无法向你演奏我自己。但倘若我们相连,我便可以向你传达我的一切。

请不要误会,费德里科,我要再次强调,我对他们口中的“由意识来定义生命”并无太多兴趣,我并不认为肉体是对意识的禁锢。用你的话来说,我真正渴望的未来是一场混沌——当我们对生命的定义不再泾渭分明,当我与你所见的夕阳逐渐重叠,我们的世界将陷入空前绝后的混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皆成为联结在一起的某种信息,我们便将会在另一片海洋中重获新生,也包括新的秩序。到时候,或许无需演奏心音,我们也将紧紧联结,因为我们本就生而为一。届时,只要我们依旧相连,我们就能互相传递自我,分享一切。费德里科,向来注重秩序的你,一定觉得这很荒谬,可你听到了那段旋律,不是吗?让我猜猜,“我”现在仍在你身边……对吗,亲爱的费德里科?你遵循秩序,只是因为那是最适合你的生存方式。你是如此特殊,就像我难以自抑地追寻着混沌,你也必须找到属于你的秩序。那何不让我的混沌与你的秩序合而为一,就像白天与黑夜交合孕育出黄昏?费德里科,我的弟弟,倘若我真的在荒域中实现夙愿,倘若你现在还能听见我的心跳,你是否愿意试着去触碰,于混沌中诞生的,新的秩序?

当然,对此,我并不报期望,因为费德里科·吉亚洛,是阿尔图罗·吉亚洛唯一的宿敌。即便我已身处荒域,生死未卜,但我仍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将我杀死。或者说,我仍期待着这场命定之死,因为我相信,若由你带来我的死亡,我的死将化为通往夙愿的阶梯……我一直如此期盼着。

好了,是时候说再见了。我的肉身恐怕已于荒域中消散,我已经没有需要你执行的遗嘱。费德里科,你还听得见那段旋律吗?如果“我”的意识仍未消散,那么恭喜你,你便是握住我仅存的生命的唯一之人。至于留在你意识中的那个“我”,也任你处置了,无论你想将我删除,还是分享给他人,我都很欢迎。但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并继续感受“我”,我会期待我们在无限的混沌中重逢,期待我们再次为敌,期待我们迎来……更为纯粹的,真正的联结。

那么,在真正的终末来临前,我会在终点等你。到时候我会对你说——“我亲爱的费德里科,看啊,世界何其广阔……”


阿尔图罗·吉亚洛


-全文完-


(。。没啥好说的了,非常感谢愿意读完它的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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