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时鸟

不完全存档点

〈游了〉夏虫

* 电波很莫名其妙。
* 技术相关内容全是我在扯淡。

1.
这个夏天,鸿上了见的电脑似乎又被病毒进攻了。

他一开始的确没多在意,毕竟这不算稀奇事。他电脑的防御系统堪称铁壁,大部分问题都能被电脑内设的程序解决。事实也正如他所想,这次的病毒仅止步于第一道防线,构不成什么实质性威胁。等例行检查结束他打开自己的计划表,往待办事项中又填了几样,再退出时却发现自己电脑桌面的角落突然冒出一只小虫来。

他电脑桌面壁纸很朴素,是张照片,拍的是几多叫不上名的野花。那是他幼时去父亲的研究所玩耍,在后院的树下顺手拍的,一直被他存着。前些日子他刚好想起这回事,顺便就把壁纸给换了。现在那原本角落里青翠可爱的草叶上唐突多了个不大的黑点,乍一看还真像有只小虫在其上停留。但本就不是真的花花草草,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鸿上了见咂咂嘴,想起方才的那个病毒来。他先又开启了扫描,接着试探性地把光标移动到那黑点上。类似小虫的黑点很快给出反应,屏幕上忽地出现了一个对话框。

“您好。”

底下还有一个输入栏,仿佛是在邀请鸿上了见来透过它与背后的什么人来对话。鸿上了见稍微皱起眉,可能是因为夏天实在太热,窗外的蝉鸣又过于刺耳,他总觉得这意味不明的小把戏格外叫人心生厌烦。他起身把空调调低了一度,重新坐回椅子上顺便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这才感觉那无端的躁动略微平息了下去。

扫描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在鸿上了见设定的程序的判定下它不是病毒——如果无法判定系统会开启警报,况且鸿上了见也很难同意有意黑进了他电脑的人还有这等闲心去浪费时间。不过,倘若鸿上了见想要把它的内里看得一干二净去真正弄明白它究竟是什么,可能需要花上一星期。好在他还有别的选择——如果他想要这家伙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电脑,只需要不到一分钟。

他很快就准备付诸行动。但就像早已预料到了他的行动一般,对话框里出现了新的内容。

“不要删。”

这下鸿上了见倒稍微提起一点兴趣来了。尽管他还是想嗤笑,笑这背后的始作俑者考虑不周。说“不要删”又如何,只要他鸿上了见乐意,这根本就不是对方能左右的事。

方才喝下的果汁润凉了干燥发热的咽喉,加上在这场小小的对峙中他多半是主动且有利的那方,他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怀揣类似胜者的从容,他难得动起了小心思:想要我回复?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敲上边角略有磨损的键盘,简单地回问:“为什么?”

“不知道。”

这下鸿上了见是真想笑了:“那我凭什么不删掉你。”

那个黑点,或者说它背后的人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过了大约五六秒才弹出新的对话框来。

“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害你。”

鸿上了见看着眼前的这句苍白又机械的话有些发懵。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位和他孽缘颇深的故人,便皱了下眉,再次输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这次是间隔了十秒:“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害你。”

估计它背后并没有人在实时操作,可能鸿上了见只是在跟被设置好的程序隔空喊话。好在鸿上了见有多重的屏障,这里的对话不会顺着网络流入到发送这个程序的家伙那里,除非他的技术远超鸿上了见所拥有的。它又重复了一遍,配合生硬得像公事公办的语气,竟显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来。鸿上了见叹了口气,再问道:“你想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

“你会不会打扰我干正事?”

“不知道。”

看来其他超出了预估的问题都只能得到这样的答案。鸿上了见又喝了口柠檬水,用指甲在发送键上轻轻敲击。窗外蝉鸣声难得消了片刻,独属夏天的喧嚣被按下了暂停键。

鸿上了见朝着这个来自夏日的不速之客很轻地笑了笑,按下了发送键。

“好。我先不删你。”

2.
话是这么说,鸿上了见虽起了点玩心但也没放松警惕。好在这个小黑虫比他想象中还要安分,在他办公时完全没声没响,一下子叫人忘了它的存在。只是在退出程序准备关机时,才能瞥见那停在落了露珠的叶上那小小的虫。
在他确认关机前那虫会挽留似地重复说:“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害你。”

又是这句话,仿佛他除了一问三不知外也只会说说这句了。鸿上了见不理他,径自关了机,把这尽复读的小家伙关进一片黑暗里。

但这样的清闲日子没持续几天。这次鸿上了见打开电脑时,小黑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人形轮廓。鸿上了见没大惊小怪,把手放键盘上随时等候熟悉的对话框自己跳出来。

果不其然。那个透明的小人稍微动了动:“你好。”

鸿上了见不去追究两次打招呼之间微妙的降格,饶有兴致地回答:“你怎么变了。”

“我本就是被设计成这样的。”这次它的答话顺利了很多,不过仍不像是即时作答,“只不过还是出了点意外。”

“哦?什么意外呢。”鸿上了见想起自己电脑上引以为傲的防御系统,明知故问道。

“这不在我掌握的信息之内。”

“好,那就请你学习前几天的自己,不要妨碍我做事。”鸿上了见也不是真闲,他毕竟还是汉诺的领导。反正对面撑死只是个程序,他就没放得很客气。但这个小人儿不比之前,它,或者说他,不仅不再反复念叨那一句话,居然还学会了据理力争:“之前是没办法说话。”

“我可以帮你闭嘴。”

“请容我拒绝。”

简单的威慑起了效果,那之后的好一会儿小人儿果真没跑出来念叨什么。但在鸿上了见正整理着有关Playmaker与他战后的动向相关资料时,那个不大的对话框悠悠从屏幕的边角冒出一点,看他没别的反应,这才全部弹了出来。

“我有话想跟你说。”

鸿上了见没理他,于是他以三分钟一次、不至于真的打扰到鸿上了见但就是叫他没法完全忽视的频率重复了三次。鸿上了见暼了他一眼,终于舍得给他一个回复:“我没话想跟你说。”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我。”

带着点胡搅蛮缠意味的冷淡语气让鸿上了见愈发觉得熟悉起来。然而他不至于就这样发作,还是冲着区区这样一个不够完善的程序:“这是我的自由。”

“说话也是我的自由。”

鸿上了见想了下,反正主动权还在他手上,稍微让步反而更有利于他摸清这玩意的底细,便说:“那你说,我只听一句。”

没想到真叫他说时这小人反而哑了火。沉默持续了差不多一分钟,鸿上了见在这方面没什么耐心,等了不到十秒就继续忙活自己的事了。等他把文档往后翻了一页,那个对话框才颇有些期期艾艾地再次闪动了起来。

“抱歉。这部分的记录也,不存在。”

鸿上了见确信自己在某些方面是真的不喜欢人工智能,或者说他根本就对它们怀有强烈的鄙夷态度,何况眼前这个还远远称不上是所谓智能。

“那这下你可以安心闭嘴了吗?”

“不能。”他显得,只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被设定成了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很不合理。”

的确不合理。鸿上了见给资料标了几个重点和疑问点,一面是在说Playmaker的行动,另一面也是在附和电脑里的小人。他腾出一只手来不紧不慢地回复:“你现在能说些什么?”

“请稍等。”可能是去调数据了,那个小人的身形竟真的变得更加透明,就好像面前和自己说着话的人当真转身走入了仓库说要去寻个什么物件。鸿上了见当然不会等着他,继续审阅着到手的资料。

五分钟之后,小人的身影变回原样:“我大致知道了,但是毫无头绪。”

说来听听。鸿上了见瞟了眼对话框懒得打字,在心里叫他赶紧交代。

“很杂乱,没什么逻辑。”小人像是在犹豫,问他,“还要听吗?”

“你说。”

鸿上了见总觉得他得到了鼓舞后稍微变兴奋了一点。尽管对面并非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然而他的反应速度确实是变快了,很快给出了答复:

“冰棍,海盐柠檬,薄荷,树,花,海滨,星空,浮藻,书本,快餐食物……”

他像报菜名一样一口气列出了一大串答案。信息量不大但却很杂,鸿上了见下意识眯眯眼,敏锐地捕捉到混杂在看似稀疏平常的词语里的那几个指向性相当强的词。他之前不是没这般推测过,但如今基本得到了验证还是多少让他有点惊讶。

“我能和你说这些。但我想说的好像不是这些。可是,好像又的确是这些。”小人说:“我有点混乱。”

鸿上了见从容地笑了:“这不怪你。”既然知道了在背后捣鬼的是藤木游作,他便懒得再对一个小小的程序那般苛刻,“是别人的错。”

“是谁?”

“你之后会知道的。”鸿上了见想了想补充了一下,“大概。”

“你会删掉我吗?”

鸿上了见想了想,敲字说:“暂时不会。”

“关于刚刚列举的那些话题,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我有事要做。”

“你可以不回复。”

这小人也是倔,鸿上了见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藤木游作的脸。夕阳下那对碧绿色眼睛曾经晃得他心中烦闷难安,如今隔了好几个月,再回想起来倒是比当初要来得心平气和得多。他本来就习惯于收束甚至压抑自己的情绪,就算在莫大的悲伤与懊悔中也不至于失了理智,现在自然也无多大的感想。他能想到藤木游作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做出这种无趣的事,但对于他目前的计划而言,这只能算一个毫不相干的插曲。他不是不知道藤木游作大致有怎样的想法,但的确,他不能理解对方在某些方面的执着。

能确认的是,鸿上了见在不干扰自己工作情况下的耐心算是不错,足够容忍一个不会造成威胁的程序小人吞吞吐吐说些难免显得不知所云的话。虽然他差不多能够想到这个小人倘若还能再一次改变形象的话会顶着一张怎样的脸。他自信这点小聪明小把戏引不起任何波澜。

“好,我不回复。”他伸了个懒腰,“你要说就说。”

小人儿显得很是欣喜:“你不讨厌我和那个人。”

会给出这种反应问出这种问题难道也是藤木游作给设置的?鸿上了见在心里讽刺了藤木游作的木讷,手上还是回答说:“不算讨厌。”

“我真的可以说吗?”

“随便你。只要不打扰我工作。”

鸿上了见去给自己续了一杯柠檬水,回头再坐会椅子时,对话框果真不再明目张胆地拦在他面前。这下无论他怎么说都不会影响到鸿上了见了。鸿上了见心想这家伙还算懂事,接着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在小憩时他抽出几分思绪分析起藤木游作设置的几个关键词,想来想去好像都只是夏日里可有可无的生活要素,相当意味不明。

但他本来就搞不透藤木游作到底想干嘛,他到底想从自己这得到什么,又想把什么一股脑地塞给自己,这都是鸿上了见没把握的事。只能说,对于现在的状况,他时而觉得无聊,但看着程序从只会复读的小虫变成现在还能体现出情绪的小人,其实还是有几分乐趣。

太阳光逐渐变得灼人了,不客气地透过窗玻璃散入他不大的房间,于是鸿上了见拉上了窗帘把阳光收而在外。他一贯是不饿就懒得吃饭,干脆直接去睡个一小时。在午睡前他终于舍得打开对话框,最新一条消息是在二十分钟前。小人儿断断续续讲了些关于海盐柠檬味汽水的事,写得很认真,像极了一本正经的流水账。

“夏天属于海盐柠檬。”

“汽水有气就会很好喝,没气就很没意思。”

“有人觉得这个口味很怪,但是‘我’(因为真正的我不可能喝东西,所以我打上了引号。)很喜欢。又咸又甜又凉。”

鸿上了见一路看下去,觉得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批改初中生作文的老师。不一会儿他就翻到了最后一条记录:

“他好像推荐你也喝一喝试试看。”

窗外有风吹过,不远处的树叶婆娑作响,顺着蝉鸣声一道飘来。鸿上了见有些乏了,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动。

“行啊。”

3.
一晃眼到了八月底。藤木游作借着小人的口拐弯抹角地跟他说了不少日常琐事,一度让鸿上了见怀疑那还是不是他认知里的藤木游作,那分明应该是个在日常中寡淡而无味的人。难道藤木游作身上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是Playmaker之后的行动依旧是很有他的风格。这让鸿上了见多多少少起了好奇心,但他没打算真的去搞清楚:不仅没必要,还会自找麻烦。

藤木游作还给他推荐了些东西。有的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有的他嫌麻烦,不过也有不用劳他费神的。在小人进一步发生变化的那天,他正式把自己的饮料从柠檬水换成了海盐柠檬水——他不怎么喜欢汽水,但这两种东西混合的味道他很中意。当然他喝的最多的还是咖啡,但夏天本就炎热而躁动,当然还是轻飘飘的海盐柠檬水更讨人欢心。

他打开电脑,看见熟悉的角落又发生了变化。

他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挑起一边眉。尽管一切基本如他所料,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叹了口气,往对话框里输入内容:“你又变了。”

小人以新的形象朝他点点头:“你好,鸿上了见。”

“你好,”鸿上了见回应他的招呼,“我该怎么称呼你?我不想叫你藤木游作。”

“我本来就不是藤木游作。”顶着酷似身着藤木游作校服形象的小人晃晃脑袋,“不用刻意称呼。”

聊天速度又快了很多。鸿上了见心想不知道这是藤木游作的设置,还是所谓程序的自我进化。他还没忘记在小虫第一次获得人形时跟自己说过的话,问:“你想起要跟我说什么了吗?”

他预想到了几个答案。藤木游作可能把很久之前的那些毫无依据的漂亮话变个法子再说一遍,也可能会询问他近况如何,往蠢里想说不定还会问他汉诺的动向,总之不可能是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我的伊格尼斯交给你,我们在什么时候交易比较好”这种话,当然了这恐怕是鸿上了见最愿意听到的。

小人点点头:“想起来了。要听吗。”

“你说。”鸿上了见嘴上应和着,手上却打开文档,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是这样的,我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没直接回答,反而先另起话头开始解释,“这个形态实际上应该是一个隐藏的程序,原本我只需要变成之前你所看到的形态,而后在你输入内容时将整理好的资料发给你就行了。”

“意思是本身其实不构成对话,只是他想说而已?”

“没错。而我如今是在通过分析你的关键词来在固有资料里筛选得出答案。”小人摇摇头,“现在的情况反而更加合理,藤木游作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鸿上了见有意嘲讽说:“至少你现在还算能说会道。”

“这也是藤木游作设定的结果,依然只是机械运算罢了。他保留了隐藏设定,也预设了你一开始就删掉我的可能性。”

鸿上了见喝了口饮料,心想自己真是给足了藤木游作面子:“他考虑得这么周到,做的事情这么无聊,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他说什么都无所谓。鸿上了见在心里念着。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只要矛盾和冲突仍然成立,他们没可能如藤木游作所想地达成根本上的和解。本就算低温的鸿上了见在这方面格外冷漠,心想也许藤木游作想要坐在海边一次次往里扔石子以荡起水花来,可自己终归是结了冰的冬湖,小小的石子撞上了冰面只会滑走。

“他说他很喜欢夏天。”

鸿上了见头一次因为这对话框里的内容而切实感到惊讶:“就这?”

“嗯。没了。”

鸿上了见这下真的没法好好办公了。他往后一仰瘫倒在椅子上,不知道是该先感慨藤木游作如此大费周章是有多无聊,还是去思考短短一句话背后蕴含了怎样的情愫。怎么会有这样的呢,在网络世界翻山越岭找到自己的宿敌,居然只是想说汽水很好喝,热狗很好吃,自己很喜欢夏天?这是什么愚蠢幼稚的行为,还连带着浪费了鸿上了见那么多时间。

但这无聊的一句话,此时居然像鸿上了见第一次尝试配出的失败之作,那杯仅喝了一口就被倒掉的海盐柠檬水一样,回味又苦又涩,可能切几片洋葱就能顺势叫他眼角滴出泪来。

鸿上了见维持了近三分钟仰躺的姿势,才缓慢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顺利地洒入房间。他很久没长时间出门,越发感觉夏末的阳光也是如此灼人。他又喝了口饮料,按理说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的饮料应该还带着凉意,可现在舌尖荡漾的液体反而也像是沾染了窗外夏天的热度。

他在此刻终于回想起藤木游作的另一个用意:这个程序,只要他想,不出一分钟就能在他电脑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有无数个机会,他随时都可以终止“聊天”然后转眼就忘个干净。藤木游作显然是希望他能听到最后,但在这方面没做任何实质性的挣扎,仿佛是赌上了所有自己对鸿上了见极其有限的了解,才把最终答案隐晦地书写在其中。他甚至安心地默认了自己不会听到鸿上了见回音的事实。

鸿上了见不知该如何形容,形容这发生在八月末的短暂邂逅,形容在背后谋划了这无聊意外的藤木游作。小人看他很久没有回应,补充说:“惹你生气了吗?不用担心,我被设置好了,过几天会自动消失。”

不要。鸿上了见在心里埋怨——凭什么自作主张地开始,又早早定下了结束的时机?这两样东西,至少有一样应该由另一方的鸿上了见来决定。

于是他直起腰,深呼吸了几次,往对话框输入道:“不了。我们现在就可以道别。我会把你删得干干净净。”

小人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还是说道:“好的。永别了,鸿上了见。但是真的,不可以再多聊一会儿吗?”

不可以。鸿上了见在心里回答说。他看向杯中所剩无几的透明液体,闻见窗外掩藏在风声间的蝉鸣,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却又如释重负地作出最后的回答:

“夏天快结束了。”

END.

最后祝活足哥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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